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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章十九 原來這裏沒有你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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祈憶淩頭重腳輕地回校,開機上網,發現上面鋪天蓋地全是地震的的消息。

祈憶淩的心本來就受到了重重轟炸,卻又忍不住不斷地關註相關消息,一直睡不安穩。夢裏是炮火紛飛的戰場,跟隨王子殿下征戰,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,空留一個無可依傍的魂魄,浮在半空看著同袍一排排倒在血泊中。

如此在哀戚間過了半月,祈憶淩的狀態還沒完全調整過來。擊劍課上,原本擔任助教的將軍大人不見蹤影,祈憶淩刺出的劍也輕飄飄全無力度。

原墨翎正值百事纏身之際,祈憶淩不想打擾她。想來想去,幹脆隨便找了個教室進去聽了幾節歐洲文學史,下課後昏頭腦漲地出來,才想起自己沒吃晚飯。

吃完宵夜出來,祈憶淩不知不覺走到了歲月湖畔,挑了個沒人的長條石椅坐下。坐了沒一會,卻覺身畔一暗,她扭頭一看,發現竟是蒼陽。

說來也奇怪,兩人交鋒多次,祈憶淩每每以為他不會再出現在自己面前時,他卻愛在她已經淡忘兩人間芥蒂時出現。

“能坐下嗎?”

“你不是已經坐下了嗎?”祈憶淩本不想回應這拙劣的搭訕,但最近疲憊萬分懶得過濾,反而懶懶地應了聲。見他不作聲,祈憶淩斜瞥了他一眼,發現他拿了個紅色封套的文件袋,一副正在猶豫要不要遞給自己的姿勢。祈憶淩見他不知不覺就要把東西遞到自己眼前,幹脆一把奪過,拉開了封鏈。

“本來想著等你答應了再坦白,”蒼陽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,聲音低得像耳語,“但這一走,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。”

“你說什麽?”祈憶淩聽得心不在焉,只顧埋頭研究手裏的文件夾,摸索半天卻只掏出一張臉盤大的照片,仔細一看,上面的人物景象都頗有印象,正面下方還有條白紙黑字的標簽,端的是“向陽小學2000屆六(1)班畢業合影留念”一行字。

祈憶淩低頭努力辨認了幾個臉孔,終於確定這是當年自己遍尋不見的小學畢業照,不由臉色一變:“你怎麽會有這張照片?”

“我是丹楓。”

“我問你怎麽——丹楓?!”祈憶淩一驚,差點沒把照片扔進湖裏。須臾,她僵硬地笑笑,搖頭道,“那天我就看出你和唐書銘處得不錯,一定是從他那取的照片要誑我,我可不會上當。你明明是蒼陽,怎麽會跟丹楓扯上關系。”

“蒼陽是你給我的名字,我從來沒有承認過。”他自嘲地笑笑,“丹楓是我的本名,用了二十年,倒還不至於忘掉。”

“騙人!”祈憶淩捏著照片的手指關節泛白,仍苦苦支撐,“丹楓與我同年同屆,你明明是醫學院三年級的學生!”

“你怎麽知道?”他的表情顯得很訝異,須臾又笑了,“原來是因為這樣,你才一直沒認出我。”

祈憶淩猛地站起來,轉身疾走,小腿骨碰了下石椅子,頓時就不那麽利索了。

“不要走那麽急,你有輕微的夜盲癥。”自稱丹楓的男子嗓音如利劍劃破空氣而來,“如果你需要,我可以做你的眼睛。”

祈憶淩定住了。過了塑的的照片邊緣有點鋒利,但又帶了摩擦留下的細須,劃在皮膚上癢癢的,仿佛一條慢條斯理一點點啃噬肌理的蟲子。

祈憶淩不得不承認,身後這個人,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丹楓。否則,怎麽解釋面對他時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?難怪同學聚會時唐書銘的眼神如此古怪,她帶著丹楓回他的家,卻懵然不覺自己進入的是他昔日的領地。

“就算有一天我真的看不到你了,但只要你站在我面前,我就能把你認出來。”

當日在樹林裏說的話還言猶在耳,但結果如何?不過八年光景而已,祈憶淩的眼睛雖然離壞掉不遠,但畢竟還能看得清東西,但她竟然在這麽多次見面裏都沒認出她心心念念了那麽多年的丹楓!

她甚至連沒動過一絲這樣的念頭。

但是今時今日的丹楓,分明和照片裏的樣子沒有多大的分別。只是臉長開了,臉部的線條更有輪廓感,頭發比之前長了一點,但還遠沒到可以淹沒他身材的地步。

他只是多了一副該死的眼鏡,在今天之前她已經把那副眼鏡摘過下來,可她依然沒有認出他。

“楓楓……”祈憶淩喃喃道,“你已經不是我的楓楓了。”

“小淩,對不起,我應該早點坦白的。”丹楓追上來,遞給祈憶淩一個盒子,“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,但這個禮物請你務必收下,就當是我隱瞞身份這麽久的賠禮吧!”

“你有什麽好賠禮的?”祈憶淩淒然笑笑,想起自己手裏還拿著他的照片,緩緩遞給他,“你從來沒有刻意隱瞞身份。”祈憶淩瞥見蒼陽遞給自己的細長錦盒,仿佛開了天眼般,知道那是當日自己在首飾店看得癡迷的雙星吊墜,一把推了回去,“這份禮物太貴重,我不能收。這種首飾店售後服務應該很好吧,只要添點錢就能換個新款式,千萬別浪費了。”

“真的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?”看著祈憶淩決然背對自己的身影,丹楓試圖作最後的努力,“就算我錯得很離譜,看在我為你光榮負傷的份上,再給我一次機會吧!”

祈憶淩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地,走向了夜色籠罩的另一個方向。

“不,不是你的問題。”她在夜色中輕輕呢喃,“親愛的楓楓,正是因為你一直竭盡全力地保護我,才更讓我知道自己是多麽不值得。”現在想起,應該早在第一次見面時,丹楓已認出他了。他曾給自己無數暗示,額頭的撞傷、對幸運星的珍視、對她“聰明、勇敢、善良,粗枝大葉但意志堅定”的評價……

對了,還有他左肩上的傷,他輕描淡寫地說那是舊患的時候,她怎麽會愚蠢到以為他指的是同學聚會上的意外?當年丹楓為了保護自己被電線桿砸傷,醫生的診斷自己不也有看過嗎?粉碎性骨折,即使痊愈也不可能恢覆到受傷前的狀態,像風濕老寒腿一樣能當天氣預報用,不能幹重活。

祈憶淩在心裏描摹過無數次與丹楓的重逢,卻從未想象過它出現時會是這般模樣。

她不介意自己把狼狽、窘迫的一面全部展現在他面前,也不介意他佯作登徒浪子與自己有種種接觸,更不介意他只字不提過去,只為了用一個全新的身份讓自己重新愛上他……

“愛?我剛剛想的是愛嗎?”祈憶淩擡頭望向深不見底的夜空,強忍了十多年的淚水終於潰堤,“我愛他!丹楓,我—愛—你!”

祈憶淩發出了無聲的吶喊,帶出的卻只有羞慚的淚水。

丹楓是她童年時全部的陽光所系,不管生命重來多少次,在那個炎熱的黃昏,她都會選擇把自己垂涎已久的棉花糖拱手相讓,以換取他一句滿不在乎的嘟噥。

但是她不會原諒自己。不管丹楓什麽時候表露身份,祈憶淩都不可能原諒自己沒有第一眼把他認出來的事實。

她又想起某個晚上,自己故作無情對當時還被認定作“蒼陽”的丹楓所說的話。如今看來,這話倒像是一句絕妙的諷刺。

“會被我忘記的,都是不值得記住的。”

“我聽到了。”

祈憶淩正單腿站立,靠在宿舍墻邊藉著微弱的燈光數跟前荔枝樹的葉子,忽然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說話。

祈憶淩羞得滿臉通紅,訥訥地不敢擡頭,只輕聲回一句:“你聽到什麽了?”

“聽到你對我表白了。”

丹楓的聲音近在耳畔,和荔枝樹沙沙的枝葉摩挲聲響作一團,祈憶淩聽得心醉神迷,心臟撲通撲通亂跳起來。

清風皓月,少年的耳語像來自遠古時代的魔咒,帶著盤古開天辟地的力量,瞬間劈開了祈憶淩剛剛才立志塵封的心。

沒錯,她是沒認出丹楓。但八年的時光足以將一個少年變成英勇無匹的將帥,她又不像丹楓有留影在手,無法覆習的容顏總會在時間的打磨下滅卻線條。雖然腦海的記憶有時效,但感覺的記憶卻更能保真,她從未真正對他產生抗拒,這本身就是記憶的證明。

祈憶淩自行擊退心魔,滿心歡喜要迎接丹楓的擁抱,但擡頭所見,卻是在宿舍樓下爭分奪秒的一雙雙情侶。她方才聽到的不是丹楓的呢喃,而是不遠處一男一女狀似羞澀的調情。

“喀拉”一聲,宿管拉動了鐵閘。祈憶淩在一片混亂中走進宿舍樓,擡步拾級而上,恍然覺得這水泥階梯不銹鋼扶手的樓梯變成了原來的兩倍寬,水泥變成了塗過烏漆的實木,不銹鋼空心圓柱扶手變成了雕龍畫鳳的烏漆把手,年少的丹楓站在樓梯轉角朝自己伸出手,背上一雙泛著乳白色光芒的巨大翅膀輕輕撲騰著,像耶和華遺落在人世間的一片羽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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